一天的工作
一
从阜平到灵丘的路上,有一个交通站,叫口头村。这个村子在河北和山西的交界上,从这村子再爬过一条山岭,就是山西省了。在这条路上,还有长城内线的残迹,山口上还有一个碉堡。
口头村交通站门口,摆着几十根铁条,就是火车轨,这些铁轨,要在今天送到灵丘县大高石站上去。
交通站长红眼老八,正站在铁轨旁呼喊着,手里的长烟袋握得紧紧的,而那系烟袋的东西,是一条以前用来锁狗的铁链子,显得太不配合了。
有一群人聚拢来了,这就是各村来的自卫队,运送铁轨的。这一群人,是一色旧法染制的蓝布短裤袄,有头上包着一块黑色布的,也有戴着用白粗布叠成的孝帽的。
大家都有山西人那一副和气的脸,笑起来就更显得和气了。
红眼老八呼喊着:“三个人抬一条——两个人抬,一个人预备替换,气力大小配搭一下。”
人们还都是愿意同自己村里的人一组抬,大家你喊我,我喊你,组成了十来组。这些人是从九个村子来的,近的三五里,远的有二十多里的。
十组人组成了,剩下了一个有喘气病的家伙,显然是没人愿意和他一组。
红眼老八看见那个家伙站在一边苦笑,就跑到他跟前说:“老哥,没人和你一组是便宜,回头有一个小包裹,你送走吧!” 一组组抬起铁轨走了,爬上山道……
这时,从街的东头跑来三个小孩子。 真是三个小孩子,领头的那一个也不过十六岁。他们跑过来,还都喘着气,头上冒着汗气,肩上背着粗麻绳子,手里提着一个布饭袋。
领头的那个银顺子,看见人们一组组抬着铁轨走了,着急地向红眼老八问:“谁是交通站长?”
“我是!”
“我们也抬一根。”
“你们是哪村的?”
“潘家沟呵!” 银顺子接着说下去,他们村离这儿二十多里地,昨天接到这里去的“公事”要三个人,因为村里的自卫队今天都到西边工作去了,就叫他们三个来了。他们三个,两个是青抗先。一个是儿童团。他们一夜都没有好好睡,他们出来工作和大人们在一起还是第一次,他们天没明就出来了,可是走错了路,直到现在才到……
“还不晚吧,站长?”银顺子末了,笑着问一句。
“晚是不晚。”红眼老八说,“不过你们能顶事吗?”
“能呢,站长!”银顺子说,“我能背两斗小米呢!他们两个也不弱,在村里摔跟头,他们也称霸呢!”
红眼老八想了想说:“这里还剩一个喘气的家伙,叫他和你们一道抬吧,四个人换着。”
“别的,几个人抬一条?”银顺子背后的小黑狼说话了。他那一双又刁又野的眼,真像狼。
“别的是三个人。”红眼老八说。
“那我们也三个。”小黑狼斩钉截铁地说。
二
三个小鬼头抬着铁条上山了。先是银顺子和小黑狼抬着,顶小的三福跟在后面,给他们两个提着饭袋,和那用不着的麻绳。
这是小黑狼的主意,小黑狼说,他和银顺子是青抗先,应该先抬,三福还是儿童团,给他们提饭袋就行了。
在路上,为了这件事,三福和小黑狼还打了回嘴架。三福跟在后面不高兴,尤其是过村子的时候,许多洗衣服的娘儿们都说:“瞧!这两个小孩子多壮呵!”——这两个,没有三福。有时站岗的小孩子们也笑话他:“嘿!人家抬,你跟着,给人家提夜壶!”三福不能忍耐了,低着头喊:“你们也不过是儿童团哪!”
三福提出了意见,再过一个山头他要抬了。
小黑狼正在喘气,身上流着汗,可是他一听见三福要换他,赶紧忍住不喘气说:“儿童团只能站岗哨,抬东西可差点劲儿!”接着是“嘘!”
“我不过比你小一岁!”
“小一岁,你就是儿童团!”
“我娘还说,我生月大,按打春说,你不过比我大两个多月。”
“大一个月,也是青抗先。”
三福简直恼了,他问银顺子:“什么时候就到了阳历年?”
“你问那干吗?”银顺子心里正想着别的事。他脚上的疮又破了,这疮是因为半年多没穿鞋,被石子刺破了,成了疮。他想,现在冷了,到哪里弄双鞋子呢,以后要常常出来工作呀!
银顺子三岁上就死去了娘,起先给人家放牛;十三岁那一年到了大同府,在一家鞋店里学徒,大同一被日本人占了,他就回到家来抗日了。
银顺子穿一条粗布夹裤,那是他娘留下来的。
这时,他听见三福问他,他就走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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