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词话》是百年来中国影响力至高的美学经典,首次开创性梳理出词学发展的脉络、规律。全书以简隽明晰、深入浅出的语言,以64则笔记,讲透了词的美学核心:推崇“自然”与“真”、提出“境界说”,给人以启迪。傅雷说,开发性灵,此书等于一把金钥匙。
《人间词话》:
先来看一下“伶工之词”和“士大夫之词”。词本来是随着新兴俗乐——燕乐,而逐渐繁荣起来的一种艺术形式,伶工对于词的传播具有重要的意义。中唐以后,关于歌妓的记载不一而足,最著名的要算王昌龄、高适、王之涣三人旗亭赌唱。当时普遍的情况有二:一是伶妓取当时名士诗句入歌曲,一是文人依音乐赋新词,交付伶工歌唱,当筵遗兴,佐酒增欢。秦楼楚馆伶工所唱者,多为教坊乐工和市井文人所作。这只能算是“伶工之词”。既然这些词仅仅是为了适应歌馆楼台娱乐消遣而作的,且是通过伶工之口传唱传播开去的,那么消隐在背后的词人,就不必也不宜在词中直接抒写自己的情感,词作就不宜太个性化,因此这时的词,音乐性特征要高于文学性特征,它是流行音乐,是“急催弦管送年华”(韦庄《咸通》)的享乐生活的点缀。特别是这时的伶工,不是战国的秦青、汉代的李延年、盛唐的李龟年,而都是女性,“唱歌须是玉人,檀口皓齿冰肤。意传心事,语娇声颤,字如贯珠”(王灼《碧鸡漫志》卷一引方叔语)。歌伶的清一色女性化,也是导致词格调软媚婉艳的一个重要原因。
从身份来看,温、韦等当然也是士大夫,但他们的词还属于早期,代言大过自言,词中塑造一个多愁善感的美人,在咿呀低唱,那种直指人心的激动人心的力量也自然比不过李煜了,毕竟李煜后期词中的抒情主人公,就是他自己。郭麐《灵芬馆词话》说“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李后主……所以独绝也。”李后主之后,词成为士大夫抒怀的工具,在词中,他们把生命中某些幽微的情怀和片段寄之于词,词的境界扩大了。
王国维所举的《金荃》《浣花》,分别是温庭筠和韦庄的词集。晚唐词人温庭筠,《旧唐书》本传说他“士行尘杂,不修边幅,能逐弦吹之音,为恻艳之词”。他曾过着“远泛仙舟,高张妓席”(《上盐铁侍郎启》)的浮华生活。他的词,大多数都是付诸歌妓于筵席间伴舞歌唱的,因此词中的感情无外乎是闺情怨思,词之主题模式化了,虽然其中可能寄寓词人自己失意的情绪,但是词人的形象是模糊的。
韦庄与温庭筠不太一样,他经历了唐末黄巢起义,在乱世中饱受流离飘零之苦,晚年仕蜀,又陷入无尽的乡思之中。因此他的现实感慨比温庭筠要深刻一些,他仰慕杜甫,结茅屋于成都浣花溪上,与杜甫诗魂为邻,就不无隐衷。韦庄的词,与温庭筠相比,抒情性增强了,既写男女爱情,也写思乡怀远,作为抒情主人公,自己的形象在词里面更为明晰了。但不论是温庭筠,还是韦庄,就词的格调、气象、境界上看,与李煜词直透人生之本相相比,差异还是明晰的。
王国维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的确,如果说温庭筠等的词还是以音乐娱乐性为主,以文学抒情性为辅的话,那么,李煜的词则是真正的抒情文学,将自己的悲愁忧思真实感慨,甚至大彻大悟都倾诉于词中,词是李煜精神世界的敞开。当然,温庭筠、韦庄等词人也不乏抒情的词作,但是他们抒情,往往局限于抒写个人一己的穷通得失,但是,在王国维心目中,李煜是“以人类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苕华词又序》)的真正大诗人。所举二句,正是对于人生悲剧性本质的感慨和彻悟,因此说“眼界始大,感慨遂深”。但需要意识到,李煜词也以亡国分为两个阶段,备受人称颂的是后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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