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争艳
一 春闺嫌寂寞 今宵风流情切切
是一个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四月里的天气,虽然已经是到了初夏的季节,不过气候倒还并不觉得怎么的闷热,至少还留了一点春天的气息。在这一个时期里,上海的每一个公园内可说是最令人感到可爱而又平等的地方。因为别的娱乐场所,灯红酒绿,香槟酒气,无非是只供给一般资产阶级消遣而已。穷苦的人们,无论如何也没有福分去享受。因为这种场所数小时勾留的代价,也许是穷人几天的生活费。只有那大众化的公园,门票是那么低廉,花了一张大饼钱,就可以到里面游览几个钟点,不论有钱的富翁,贫苦的穷人,公园对他们都一视同仁,并没有一点势利之心的分别。所以公园在人们的脑海里,是个最可亲的园地。
在一丛树篷的下面,有一张亮眼的长椅子。椅子上这时坐着男女两个人,男的三十一二岁,身穿淡灰笔直的单长衫,脚上一双黄色的皮鞋,擦得十分光亮。太阳照在他的鞋尖儿上,会反射出丝丝的金星来。他头上虽然是留蓄着西发,不过并不是高耸耸、最流行的菲律宾式样。他的是对分在两边,平坦坦的,这大半还是因为他头发稀少的缘故。在这头发的下面,是个椭圆的脸儿,配着端正的五官,倒还生得不大叫人讨厌,但是为了他年龄的关系,当然,是已经没有少年英俊的气概了。
这个女的年纪,也在三十岁左右,看起来似乎比那男的小一两岁光景。她穿着一件粉红夹绿色的横条子花纹底薄呢旗袍,脚下一双奶油色的香槟皮鞋,配着那双极薄的玻璃丝袜,看上去就和裸腿儿差不多。她的头发是烫成最新式B字廿九型的飞机式,而后脑做着的更像美国流线型的火车尾巴。在这样考究的装饰之下,那张白嫩而丰腴的面庞更显出一种诱人的姿容。她旗袍的袖子是齐肩的,说句笑话,就好像是件马甲。不过她露着两条臂膀,确实是肉感动人,好像是榨得出水儿来的嫩藕一般。两条眉毛弯弯的经过一番人工的修饰,覆着下面两道盈盈秋波,使每个男子都感到一种心荡的妩媚。像她这样的女子,确实是令人可爱的,尤其从她手指上那枚又大又亮晶瞐的钻戒上看来,可见她还是一个贵族人家的女人。不过,她是已经失了姑娘娇憨的意态,而有的也不过是花样年华的风韵。
两个人这时默默地坐着,那女的把手攀着从上面垂下来的枝叶儿,毫无意识地弄着玩儿。微风一阵阵地吹送,掠着他们的脸,好像感到软绵无力使人十分倦怠的样子。忽然,那女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微蹙了眉间,若有无限心事的样儿。那男的向她望了一眼,有些奇怪,低低地问道:
“锦花,你好好儿的为什么又叹气了?”
“你总也知道,这次志万到南京去开大会,回来的时候却带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来。你想,他是存着什么心眼儿呢?这小姑娘生得那么的讨人喜欢,不要说这短命老头子色眯眯地想爱她,就是你,那一天见了她,不是也失魂落魄呆住了吗?唉!我老了,我落伍了,我怎么还能够和她争艳呢?”
那个锦花听他这样问,遂低低地告诉。说到后面的时候,她把俏眼儿向他斜乜了一下,这几句话是包括了讽刺的成分。不过她觉得有些悲哀,因为一个三十岁的女子,她的色彩,是已经成了暮春的花朵儿了。那男子明白她话中有了骨子,遂慌忙用很正经的态度,急急地辩白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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