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根沿着那条他熟悉的山道有点吃力地攀到了山顶。这是他时隔十八年再次登顶家乡的这座山,他放开喉咙冲着眼前旷阔的空间长吼一声,仿佛是想唤醒这一片天地对他的记忆。
天气晴好,太阳在薄云里时隐时现,阳光间或透过浮云斜射而来,照亮他脸上的汗珠;惠风袅袅,瑞霭轻摇,暮春时节的风夹带草木清香的气息,温柔地舔着他的面颊。放眼望去,眼前成片的松杉层次分明地顺坡而下,满眼浓郁的苍翠;浓荫的尽头,开阔的地面上,散布着一个个自然村落;几只于空中盘旋的白鸥将他的视线带向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汪碧水在成片的绿草及高禾间漫开,在云天和山影的映衬下泛着悠然的微波,那是翠湖的末梢侵入山峦形成的湖汊。湖光映山色,翠土连碧水——是的,这便是他的家乡,这便是这个全县有名的贫困乡村的自然风貌。此刻,家乡的山水在他眼里竟如此之美!
这山有个诗意的名字叫翠山,山不高却颇有灵气,山上有座相传始建于唐代的清风古寺,曾吸引四方文人墨客来此游览并献诗题联,古寺不远处有一处古迹名曰“太白书堂”,相传唐“安史之乱”时,大诗人李白因从永王李璘而获罪流放贵州,途中遇赦后路过翠山,时值大雪,行程受阻,更暂居翠山一间茅屋里读书作诗度日。现今虽然茅屋不存,但遗迹还依稀可辨。因此,翠山也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山了,而以翠山为名的镇和村也跟着有了些名气。
不过,十八年前,陈根对家乡翠山的美好却没有什么切实的感受,对生他养他的这片乡土也没什么眷恋之情。那时他还是一名高中毕业回乡青年,因没能考上大学进入城市而苦闷失意。他向往城市生活,一心只想走出这个贫瘠的山村,到繁华的城市去谋得自己的位置,开辟新的天地。为此他婉拒了村书记请他进村两委班子的提议,逼着清贫的父亲艰难地创造条件,让他得以复读参加高考。连着三年,他才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省城重点大学,毕业后又如愿留在省城工作,由一个山里的乡下伢变成了省城市民。
而今,他已在城市生活了十八年,在省城成了家也立了业,人也迈入了中年的门槛,然而他内心似乎依然有种没把自己在那座城市里安顿好的感觉,他总觉得自己在所在的报业集团里的努力并没有获得应有的成功,也没有什么成就感。更为糟糕的是,他的家庭渐渐地也出现了危机,他与妻子郁芸的感情裂痕日益加深,郁芸已产生要与他离婚的想法,家庭已处于风雨飘摇的境地。这一切真的令他心力交瘁,有种迷了路的感觉。于是最近一段日子,他的思想有些波动,他真的想改变点什么,但又不知如何改变。恰在这个时候,集团党委在全系统物色脱贫攻坚对口帮扶驻村工作队人选,人队的人将脱产脱岗、一驻三年;而巧的是,报业集团对口帮扶的县恰恰是他的家乡滨江县,全省深度贫困县之一。他在没跟妻子商量的情况下就递交了申请,并找到集团党委负责人陈述了理由、表达了志向,愿望很是强烈。最终集团党委经研究同意了他的请求,并决定由他担任队长,和另外一名年轻人组成工作队去滨江县驻点帮扶。到了地方,县委考虑到陈根是翠山人,熟悉翠山一带的情况,便将报业集团的帮扶村安排在翠山镇翠山村,并从县扶贫干部中安排了一名年轻人配合他,组成了三人扶贫工作队。于是时隔十八年,已然成了省城人的陈根,以驻村工作队队长和村党总支第一书记的身份,又来到故乡生活和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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