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在东北满洲里的国境线上,地下党员胡春江接到一项命名为“红色任务”的重任,组队护送中共中央领导和各地党代表秘密过境,到苏联参加第六次代表大会。
满洲里地处边境线上,活跃着许多中国官员、各方特工、日本奸细、地方武装、东北胡子……编织成犬牙交错的混乱场面。他们早已布置起一张残酷的白色恐怖大网。胡春江和他的战友们,凭着沉着、机智、勇敢,精心布置,巧妙地与各方势力周旋……双方展开了疯狂角逐,斗智斗勇。高手过招,九死一生。
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曲折离奇的故事情节,悬念迭出,故事结局出乎意料。小说塑造了一批信仰坚定、机智勇敢的共产党员形象,歌颂了共产党人不屈不挠的革命意志、忠诚坚定的信念,谱写了一曲恢宏壮丽的革命破冰交响乐。
红色任务
一
深邃的夜空中,悬挂着一弯冷月。月光中有一条披霜的长枪伸出干枯的树枝,冰冷的准星,静静的扳机,躺在枪膛里带有火药味的子弹,还有一双机警的眼睛,都在等待目标的出现。
当胡春江手中的长枪准星瞄准目标的头颅时,他什么也没有想,就轻轻地扣动了扳机。瞬间,目标倒地了。多年以后,他回忆起这个场景,还有些激动。但当时,他很平静。
那是1927年的冬天,十里洋场的上海。那天晚上,胡春江感到冷得刺骨。不是他怕冷,而是他那时正在一棵大槐树上猫着呢。
天气虽然冷,但是,胡春江的心却是热乎乎的。
甲第连云的北四川路,白天是一派繁华的景象,夜里却是冷冷清清的。胡春江像猴子一样蹲在位于北四川路老靶子路口五洲药店对面院内一棵拔地倚天的大槐树上,用一支长枪向下瞄准。一发黄色的子弹已卧在枪膛里,准星前方,正对准五洲药店的大门。门口上方有一盏明亮的吊灯,把“五洲药店”四个字照得格外醒目。门半关半开着,从药房内,不时传来噼里啪啦的打算盘声。这声音十分清脆,敲得胡春江心里直跳。胡春江想:只要门口出现那个人,一枪毙命是没问题的。
月亮升得很高了,上弦月的模样有点怪怪的,像俏丽女人的一只眼睛,挤眉弄眼地在看你。夜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冷,胡春江的上牙和下牙同时在打战,握枪的手也在哆嗦,蹬着树枝的双脚也有点麻了。他已经在树上待两个多小时了。
他周边还有四双眼睛在盯着药店的门口,那是他的队友们。有两个人在药店前后院,还有两个人在左右屋顶上。他们五个人每人除有一支长枪外,还配有两支手枪,在药房上空形成火力网。
那天下午金牙大妈下达任务时说:“今晚他肯定要到五洲药店取药。一旦他出现在门口,必须一枪毙命。如果让他跑了,或者是受枪伤跑了,以后你们五个人就别来见我!明白吗?”他们五个人大声地说:“明白!”金牙大妈平时对他们是很爱护的,但是一旦上边来了任务,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留情面。
金牙大妈是他们的领导,是他们唯一能经常见到的上司,也是这次重大行动的指挥官。金牙大妈并不老,也只是五十岁的样子,因为身材高大,略胖,他们五个队员当面都叫她大妈,背后称她金牙大妈。金牙大妈镶牙用的金子是她祖上传下来的一只金镯子。胡春江听说她真牙只有三颗,其他都是假牙。据说,她年轻时牙齿长得很整齐,很媚人,她笑起来,再烦恼的男人看见了也都会高兴起来。后来她被租界巡捕房抓去,出来的时候,满嘴漂亮的好牙齿已被打掉了一多半。后来听说,金牙大妈受刑时,刑讯人员是用钳子一颗一颗地把她的牙齿拔掉的。有狱友出来说,大妈是真英雄,受刑拔牙时,她成了血人儿,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威武不屈,大义凛然。没几年,她又被淞沪警备司令部抓去,关了一年多又被放了出来。出来时,嘴里的半口牙齿大部分也被打掉了。由于男人们都说她的牙齿好看,她被捕后,敌人就从她的牙齿上入手,让她永不再漂亮。
金牙大妈叫洪霞,但好多人不知道,都叫她金牙大妈。她住在哪儿,他们不知道;她平时干些什么,他们还是不知道。她来无踪,去无影。只有她通知见他们,他们才能相见。这是干他们这种特殊工作的特点,也是规矩。她通知他们集合的方式就是张贴寻人启事。胡春江有固定看寻人启事的地方,就是黄浦江北岸那几根电线杆上。那四个战友在哪儿看寻人启事,胡春江不知道,因为他们五个人之间,家在哪儿,平时干什么,相互不能打听,不来往,这是纪律。
“今天晚上必须解决这个叛徒!”下午,金牙大妈狠狠地说。胡春江想了想,问:“如果他不来呢?”金牙大妈摇了摇头说:“他一定会来!”胡春江还是有些疑惑,问:“他为啥一定要来?”金牙大妈把脸一阴,不高兴了,瞪他一眼说:“你说话多了啊。”胡春江伸了伸舌头,笑了笑。其他四个队友,很严肃,像是在认真思考问题。
胡春江他们都知道,他们将要击毙的这个人,是中共上海一个地下交通站的站长,代号叫秋风。由于他的叛变,使三个中共领导被捕,其中一人被杀害,三个交通站和四个情报站被迫停止运行。这个叫秋风的叛徒,叛变后一直躲在法租界霞飞路一栋小洋楼里不出来,有时候偶尔出门办事,也是车来车去,保镖成群。秋风一直藏头缩尾,轻易不出门办事儿。
中共中央早已决定除掉这个叛徒,但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近一个时期,经过周密的策划,机会终于来了。突然,一辆别克车出现了,车辆从南向北驶来,车前部两只大灯打出两条长长的光柱。光柱像两把长剑把夜空划开。当时的上海,只有两种人能坐美国的别克车,一种人是大亨,一种人是国民党特务机关的工作人员。秋风能坐上这种车,只能说明他已经加入了国民党的特务组织。
秋风的末日到了。别克车开到药店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上先下来四个头戴礼帽、身穿黑色制服的人。四个人迅速散开,站在药店门口两边。药店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长衫的男人。同时,车门也开了,一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下车了。同时,屋顶上方的一个队友也给胡春江发来了信号,是用微弱的红色信号灯连闪了两下。这是确认信号,也就是说从汽车内下来的人确定是秋风。由于天暗、灯光不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事先约定,秋风的汽车到药店门口,待他下车后,药店屋顶上的队友确认后发信号给胡春江。胡春江收到信号后,必须在两秒内把秋风射杀。
胡春江看见了信号,右眼通过准星瞄准了秋风的头。在秋风左脚伸出汽车门后,右脚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一声清脆的枪响,只见秋风的脑门有鸭蛋那么大一块东西飞了出去,落到药店门口刚刚出来迎接的那个男人脚下,那是一块头盖骨,随后,血液像泼墨一样,迅速溅在石级上。从药店出来迎接的那个男人“啊”的一声,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秋风的头盖骨飞出去以后,人像冲向前抢东西一样栽了下去,然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深黑色的血液如泉水一样,从他顶门盖黑黑的洞里汩汩流出,带着血腥味儿飘散在空气中。四个保镖还没有反应过来,秋风被冷枪打死已成了事实。四个人马上围上去,不知所措地看着秋风。其中一个说,快回去报告。说完四个人上车走了。
出来迎接秋风的长衫男人迅速反转身体,逃进药店大门,“砰”的一声把门紧紧地关上了。秋风趴在那里,静悄悄的……冷风一阵紧似一阵。上弦月挂在天上,好像在暗喜。星星在眨眼,似乎在传递快意。夜风很不礼貌地乱翻着秋风的衣服。
胡春江和他的队友们早已撤离了现场,各自散去。一会儿,满大街响起了哨子声和脚步声,黑色的厢式警车拉响警笛,从各个警局、巡捕房出来,在大街上乱窜。胡春江两手空空地吹着口哨,走出老靶子路口,拐进一条弄堂,要了一辆黄包车,向黄浦江方向驶去。这条撤退路线是早已制定好的,金牙大妈告诉他,弄堂口有人接应,是黄包车。刚才他看见这辆黄包车是在与一个中年男人搞价钱。当黄包车车夫扭头看见他时,马上中止了与那中年男人的讨价还价,拉着车子跑了过来。车夫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看胡春江一眼问:“先生,坐车吗?”胡春江二话没说跳上了车,车夫拉起就跑。
中年男人在路边大声地喊道:“我没说不给钱,为何不拉我?”车夫把帽子往下拉了拉,没理那中年男人,低着头,一直在跑。
其他四个队友是怎么撤离的,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不会出事儿。他们这个行动小组不是第一次执行这样的任务了,每次都能安全撤离。按照纪律,他和黄包车车夫不能用语言交流其他事情,只能问多少钱,到哪儿去。胡春江坐在黄包车内,顿感浑身温暖。刚才他在大槐树上那两个多小时,实在是太冷了,刺骨的冷。
让他心里温暖的是,他们又一次完成党交给他们的一个重大任务。他想,这次任务完成得太完美了,并且还没有引起互战。
为完成这次任务,他们准备了一个多月。秋风是这年中秋节前后叛变的,他投敌后,相继有三个领导被捕,目前营救未果,其中一人被杀害,其他两人危在旦夕。胡春江的队友都说,秋风这个叛徒,枪毙不足以平愤,简直应该食肉寝皮。他们“红队”就是执行这一特殊任务的战斗集体。“红队”是中共中央刚刚成立的锄奸队伍,他们的上司是老南,人称南老板。锄奸工作有明确的政策和纪律:严惩叛徒不能带有感情色彩地报复,不准搞绑架和其他恐怖活动,决定严惩的对象由中共中央决定,“红队”不能擅自行动。金牙大妈从南老板那里领回来任务后,马上通知他们到大世界开会。在舞厅一个包间里,金牙大妈安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她爱吸小金鼠牌香烟,此时她只吸烟不说话。五个队友坐在昏暗的灯光里沉默。
舞厅里的舞曲越来越慢,留声机的发条像是没有上足劲似的,慢悠悠的。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这些人不分男女,大都是摩登时尚,在乐中显姿,在舞中媚情。
胡春江先开口问:“大妈,您为啥不高兴?”金牙大妈把香烟一甩,抓起面前的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一阵,然后啪地把茶杯放下,长出一口气,说:“这个南老板,也不考虑我们的难处,啥重任务难任务都往我这儿砸。”“是啥任务?”大家问。金牙大妈穿了一件紫色的旗袍,刚才她从叮当作响的有轨电车上下来时,胡春江就感觉很新奇。说实话,她身材高大,又不算太苗条,不适合穿旗袍。
“啥任务?”她反问自己一句,然后又点了一支小金鼠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两股很有力量的青烟从她鼻孔里冲出来,飘向高空。她把茶杯拿开,用食指在茶杯里蘸了蘸水,然后在桌面上写了俩字:锄奸。五个人都没有啥反应,也默默无语。一会儿,胡春江又问:“目标是谁?”金牙大妈又写了两个字:秋风。这一下五个人都反应激烈,一齐说:“干!”
这时,金牙大妈边拿桌面上的小金鼠香烟,边起身说:“准备去吧,随后我给你们行动计划。”她说着打开房门走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布置任务嘎嘣脆,来得快,走得急!
她来到大厅里,有几对男女在舒缓的音乐中,细腰在抱,轻轻地摇摆。一个欧洲模样的大鼻子男人看见金牙大妈,立即张开双臂,笑容可掬地向她走来。金牙大妈马上大笑起来,也张开双臂,走到大鼻子男人面前,轻轻地拥抱一下,随后两人轻语一阵,接下来就跳舞。没想到金牙大妈舞跳得那么标准。胡春江从门缝里看见这一切,笑了笑说:“了不起的大妈呀,什么人都能交往。”其他四个队友似乎不怎么关心大厅里的事情,他们在讨论这次行动的细节。
为了击毙秋风这个叛徒,胡春江他们制定了多个方案,但都被金牙大妈一一否定了。他们多次到霞飞路侦察,都没有发现秋风出行的规律。霞飞路是法国租界地,中国宪兵和警察不能在里边执法。胡春江他们倒是在租界有些巡捕朋友,出入租界很方便。尽管如此,他们也没有摸排到秋风的出行规律。
有一天,胡春江坐在另一个队友拉的黄包车上,在霞飞路来回地观察地形。突然,他们发现金牙大妈从一辆刚刚停靠在路边的小轿车里跳了下来,接下来一个外国人也下了车。胡春江一看,认出这个外国人是在大世界与金牙大妈跳舞的那个大鼻子。金牙大妈似乎是看见了他俩,但没有理他们,而是转身有说有笑地走了。路边是一个欧洲建筑风格的大门,门口站着两个似乎是印度国籍的巡捕,他们用灰色的布巾把头缠裹得如中国坐月子的婆娘一样,让人看了难受。他们手里拿着黑色的警棍,小肚子左边挂有手枪。他们见到大鼻子,马上敬了一个礼,同时把右脚跺了一下,然后忙把大门打开。大鼻子很礼貌地把右手伸了一下,把腰弯下,示意先让金牙大妈进院。金牙大妈笑了一下,很自信地点了点头,然后把头昂起,走了进去。
这个院门,与秋风所藏的小洋楼只有一墙之隔。金牙大妈还是穿一身旗袍,但不是在大世界穿的那一件,这一件合身一些,颜色是紫色,印有暗花图案。
果真,没几天,金牙大妈就通知他们开会,详细地安排了五洲药店行动计划。
秋风真的被一枪打死了。当胡春江在老槐树上看见秋风的顶门盖儿飞出去时,他长出了一口气,马上把长枪收起,麻利轻快地从树上跳到房子的脊梁上,快速地把他的一条长枪和两支短枪藏在房子脊梁的背阴处,用几个瓦片盖好。他抬头看了看发黄的月亮和蓝色的星星,它们仿佛很服气地看着胡春江的眼睛。他向天空调皮地笑了笑,似乎还向月亮挥了一下拳头。霜露很重,瓦上光光的。胡春江是爬着下的房屋,然后翻墙来到大街上,他把领子竖起来盖住了耳朵,已经冻木的耳朵顿时感到暖暖的。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轻轻地吹着口哨,顺着墙根不紧不慢地走着。刚过北四川路老靶子路口,拐进一条弄堂,他就看到了一个人在跟黄包车夫讲价钱。黄包车夫看见胡春江,扭头跑了过来,他跳上黄包车,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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