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桶
雨下得很大很大,这是一种乡间叫竹篙雨的,瓢泼而来,打得山间茶亭瓦片嘭嘭作响。
山猴师傅解下酒葫芦,美美地咂了一口,穿堂风吹来,他打了个哆嗦。他觉得有些饿了,移来堆放在茶亭角落的枯枝干柴,架起了铁锅,生火煮饭。
茶亭是闽粤赣边客家地区常见的山间公益建筑,形制类似廊屋。
山猴师傅今天心情比较好,这个墟天,他在杭川墟做猴戏卖膏药,小赚了一笔。他抬眼看了看迷迷茫茫的重重山峦,嘟囔了一句什么。
铁锅咕噜咕噜叫了,大米稀饭的清香飘溢出来,又被穿堂风卷跑了。
山猴吱吱叫着,一阵劲风刮入,进来一位担夫,他的担子是两只大木桶,一只木桶是寻常的三四倍,油光闪亮的。
担夫轻轻放下大木桶担子,脱下淋湿的布褂擦头,大笑:“我说有大雨吧,他们还不信,哼哼!”
山猴师傅问道:“兄弟您是?”
担夫用扁担敲敲身边的大木桶说:“挑担的,大家叫我大木桶。”
“哦,大木桶兄弟。”
“您老是?哦,做猴戏的,听说那梅州有个山猴师傅,跌打损伤膏药实实在在,一贴灵呐。”
“鄙人就是那个山猴,您看,我这不是有只山猴吗?”
“哈哈哈,香啊,米汤给一口吗?”
“行哪,行呐。” 大木桶就着一大碗大米稀饭,把随身带来的一叠大面饼吃了。吃完,说:“您这山猴师傅,要米汤给米粥了,行呐,有麻烦事就来找我,千家村的大木桶。”
雨停了。大木桶挑起担子,走出了茶亭。
山猴师傅看着大木桶一会儿工夫就转过了山脚,喃喃自语:“两大桶满满当当的茶油呢,他咋像是不花力气呢。”
山猴师傅离开那茶亭后,有两三年没有再见过大木桶了。这几年,山猴师傅行走江湖,也常听闻大木桶的奇闻轶事,一次在客栈听说大木桶与人打赌,一口气吃下了一斗糌粑,接着,挑着一大担茶油噔噔噔上了十二排岭。
这一日是墟天,山猴师傅来到了闽西狮子岩。狮子岩在闽西粤东北交界处,山间小盆地间,一马平川,忽见一山突兀,形似雄狮。这就是狮子岩了。这里是仙佛圣地,香火旺,周边村落密集。
山猴师傅在狮子岩的一处空地,挂起了招牌,不等敲响三遍铜锣,就有一些散客围聚了过来。山猴师傅打足精神,拱手道:“旗子挂在北门口,招得五湖四海朋友来哟。我这把戏啊,是假的,膏药啊,是真的。您哪,有钱捧个钱场;无钱呢,捧个人情场。我山猴都是感恩戴德没齿不忘。下面,我请我的徒弟,给大家表演一个猴哥上树。”
场地中间,立着一竹篙,竹篙顶,有一把青菜。
忽听人群间传来一阵躁动声、窃笑声,但见山猴从一位乡绅模样者手中夺过一把香蕉,三跳两跳,吱溜上了竹篙,抓耳挠腮的,麻利地剥吃了,扔下了一片又一片香蕉皮。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乡绅就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山猴师傅的肩膀,说:“我说这位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说:“这死猴子,该死,该死,我赔我赔,仁兄见谅见谅。”
乡绅笑了:“赔不起啊,赔不起啊。”
山猴师傅苦笑:“不就是香蕉吗,天宝香蕉也不贵啊。”
乡绅还是笑眯眯的:“是啊是啊,香蕉是值不了几个铜板的。可是啊,我这老病根,怕是治不了喽,过了赛华佗定的时辰喽。到时辰要吃香蕉治病的。师傅啊,您说怎么办呢?”
山猴师傅冷汗淋漓了,支支吾吾的,呆立当场。
乡绅身后,是跟着几个壮汉的。其中一个灰衣人叫道:“吃啥补啥,把那猴子逮来吃喽!”
说到猴子,山猴师傅一下子清醒了,慌忙叫道:“不成,不成啊,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灰衣人懒得搭理他,走近竹篙,回头看了一眼乡绅。乡绅只是闭着眼睛,手动佛珠,叫声佛号:“阿弥陀佛。”
人们还没有看清灰衣人怎样劈手的,竹篙就齐斩斩地断了,竹篙倒,山猴就被抓在灰衣人手上了。
山猴可是耍猴人的命根子啊。山猴师傅提着铜锣,走近灰衣人,说:“放下猴子。”灰衣人笑了笑。山猴师傅说:“放下吧。”灰衣人还是笑。山猴师傅说:“放下!”这次,灰衣人没有笑出来,因为山猴师傅的铜锣柄如闪电一般碰了他的左肩一下,山猴就蹲在山猴师傅的肩膀上了。灰衣人的额角上却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这时,乡绅说话了:“失敬失敬,蔡李佛拳啊。强龙压人啊。老师傅啊,明日午时三刻,均庆寺,一决高下吧。”说完,转身走了。
乡绅说的“一决高下”,其实就是江湖社会的“生死决斗”。山猴师傅呆立片刻,再也无心卖什么膏药了,收拾摊子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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