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笑了》:
“不,我已经决定好了,谢谢老师。”少年挂断电话,他的措辞客客气气,却没见得多有耐心。
谌冰看向九中正校门。这里不太像高中校园,沿街都是摆摊卖花生、饮料、矿泉水的,人群熙攘。校外经历了一个冷清暑假后重新热闹,围满了学生。
破烂地砖踩一脚凹进去半截,在下雨天会变成“地雷”,走两步,裤脚就溅满黑水。
“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吧,别拿你的学习开玩笑!”许蓉也帮着说话。
这些话,谌冰都没听进去。谌冰看着周围,思绪跑得有点儿远。状元喜报、烟花爆竹、第一名录取通知书,他上辈子已经见过。只不过谌冰上辈子运气不好,录取通知书在邮寄途中时他被查出了脑癌。最终学校没去成,在家休养半年后就英年早逝了。
谌冰死过一次。
谌冰把手放进兜里,指尖触及一张微硬的照片。这是他上辈子高二暑假拍的一寸免冠照,后来出现在被警方带去指认的萧致尸体身上。血淋淋的衣兜里就有这张照片。
他的发小萧致出车祸当场死亡,身上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没有,却带着他的照片。
一寸免冠照上有带血迹的指纹,经过司法鉴定,是死者萧致的。
耳边叫卖声逐渐清晰。新生拎着锅碗瓢盆、被子包袱,热闹程度赶得上春运的火车站。谌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侧身往里走。
谌冰无意识地四下打量,没看见熟悉的身影。加上上辈子的记忆,他与萧致快五年没见面了。
“我先跟你们班主任联系,问问你宿舍在哪间。”许蓉忙着处理入学问题,“哎,陆老师!我是谌冰家长啊!对,我们已经到校门口了,但不知道是哪间寝室……”
校门口的迈巴赫、贵妇许蓉和浑身名牌的谌冰,在陈旧残破的街道引起阵阵嘘声。
谌冰握紧了矿泉水,脸上没什么情绪。
耳边,大喇叭还在继续——
“开学大酬宾,文具大甩卖!中性笔、铅笔、圆珠笔……”
声音是字正腔圆的播音腔,像少年喊的,声音略低,充满磁性。
谌冰瞟了眼。
校门左手边的文具店,地理位置绝佳。文具店门口三三两两站了几个少年,当中穿黑T恤的身高腿长,靠着柜台,屈着膝盖。他戴着棒球帽和黑色口罩,正拿着两三板笔芯比画。
旁边一男的递过话筒:“老板,大开张,赏脸再帮忙喊两句?”
“滚”。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播,低音非常好听,跟刚说话的公鸭嗓形成鲜明对比。
“黑T恤”肩背沾着不知哪儿的灰,脊梁微微弯下,不太像十七八岁的少年,气质非常冷峻。
“寝室在A栋306,我们现在过去。”许蓉被大喇叭提醒,想起来,“小冰,你笔记本、钢笔、铅笔、橡皮擦都带齐了吗?没带的话过去买一些。”
“知道了。”
为了满足开学对文具的大需求量,文具店里堆满批发的盒装笔芯。
谌冰走近时,“黑T恤”手机响起铃声,他拿起手机,按动屏幕的手指修长瘦削,打字速度飞快。
谌冰拿起红笔,画了两条清晰的线:“叔叔,这笔多少钱一支?”
问完,对方按动屏幕的手顿住。
旁边男生文伟笑了:“什么,叔叔?!啥眼神啊?少年当街被叫叔叔为哪般?”
管坤附和:“风水轮流转,大帅哥也有今天。”
谌冰没回过神儿,手里的笔被“黑T恤”劈手夺回,但又举在两人之间,没有不卖的意思,但也没有给他的意思。
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能看见他分明的颊骨线条,剪短的碎发落在眼睫上,气场强大,眼神凌厉。
“黑T恤”出声:“叫谁叔叔?”
“啪嗒”一声,红笔被丢在桌上:“我有这么老?”
不等谌冰作答,他慢条斯理又极为认真地纠正:“叫哥哥。”
谌冰静静看着他。
等不到回应的“黑T恤”不耐烦了:“叫声哥哥这么难?叫不叫?不叫……”竖起修长的手指,晃了晃,“这笔我不卖。”
还是没得到回应。“黑T恤”注意力总算从手机上移出,认认真真抬起眼皮,架势像要教育小朋友。
“基本礼貌……”“黑T恤”话音戛然而止,刚抬起的手腕突然放了下去。
黑色口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能看出眉眼长得极好,漆黑眉尾另类地刮了条杠,双眼皮,眼窝深邃。
谌冰背光站着,浑身整洁干净,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和他对上视线。
“有病。”“黑T恤”萧致短促地骂了声。
其他人不知道他为什么骂人。
听他骂了人,谌冰动了动唇:“哥。”
萧致脸上没什么表情,低头,手指扣住隔板“哐”地拽开。
接着,萧致走了出来。文伟以为要打架,连忙上前:“兄弟,没事儿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们萧哥也不是计较这种破事的人。笔你拿走,一块钱一支,量大从优!”
文伟抱住萧致的腰:“给小帅哥说句‘没关系’,看把人孩子吓得!”
店里的柜台旁还隔着门板,被萧致用膝盖顶开。随即,他挣脱文伟的手来到店门外。萧致没见着人似的,对想靠近的谌冰置之不理,抬手压了下帽檐,头也不回地沿着街道离开。
谌冰低头拿笔,微信扫码付款。他走出文具店,看向萧致走远的背影。
阳光落到眼底,跟当年初夏一样,绿树枝杈伸向蓝蓝的天,空气中热意弥漫。走廊上的少年穿着学校制服,身材清瘦。他的手腕搭在被阳光晒得微热的白瓷砖上,转过来看他。
“谌冰,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朋友。”
“高中我想跟你读同一所学校。”
“我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现在的背影,比起当时,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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