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谷生长
阴郁一冬的天空,终于展露出蔚蓝的朗朗笑脸。太阳像刚过门的新媳妇,羞答答撩开云帘。萎靡的万物欣欣萌动起来。最早是曲岸的柳,嫩芽如翠玉,缀满婀娜的垂丝,随风撩水。梅、李、杏、桃似曾相约,一夜之间绽放,繁花肥嘟嘟,坠得枝丫弯曲,红的红,白的白,风一吹,花雨迷蒙。然而,此时的田野,却像个贪睡的懒妇,还赖在冬梦里,等待热恋她的农夫去唤醒。
农夫走在田埂上,转暖的地气顺着大腿袅袅升腾,舒心得像咂了两口酒。脚下土地不安分地骚动,把农夫的心也搅乱了。他仿佛听到土地渴求的声音:来吧,来耕种我吧。
农夫说,该浸种了。
寂寞已久的谷种,听到仓门响动,接着,一缕亮光漏进来。它眨了眨被黑暗蒙了一冬的眼睛,看到农夫久违的脸。那是一张粗糙似松树皮的脸,日晒雨淋成老土墙的颜色,浸透着乡村的无尽岁月。去年秋天,它湿淋淋地伏在这张脸背后,一路呼吸着农夫身上的汗香,从稻田来到晒谷场,又从晒谷场来到谷仓。整整一个冬天,它都念想着农夫亲切得醉人的汗香。那饱含阳光和泥土味的汗香,是滋养它生命的味道啊!
农夫把谷种浸在浅浅的温水里。几天后,被温水泡得每一个细胞都舒坦无比的谷粒,浑身散发着充沛的活力,顶破谷壳,蝶变出雀舌似的点点新绿。
和江南不一样,对于大巴山区来说,二月里还并非好春光。虽然拂面的风中有了些许暖意,但高山上残雪斑白,平坝地区也乍暖还寒。冬水田水面寒气萦绕,黄牛踢踏四蹄,喷着响鼻,犹豫地不进水田。晴空中炸开一道响鞭,枷担在身的黄牛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一脚踏进水中。水光漾漾,倒映的太阳碎成一田碎金。锃亮的犁铧深入水下泥土,高挽裤管的农夫一抖缰绳,黄牛拉着犁铧踩水前进了。
一个冬季都没和土地亲密接触了,农夫兴奋地大声吆喝着,他的吆喝声乍一听像唱歌一样。新泥一道道被翻耕出水面,泥土的气息带着水腥味,在阳光里四下弥漫。水田深处冬眠的泥鳅、黄鳝被吵醒,它们不知道春天来了,有的懵懵懂懂就被翻起来,暴晒在春阳下,惊惶失措地满田乱窜。一只水鸦雀闻到新鲜泥土味,叽叽喳喳呼来同伴,落在田边的桐子树上,伺机寻找鲜食美物。田土全翻耕过来后,农夫卸下犁铧,换了耙,耙了一遍又一遍,把土耙得细细的、松松的、软软的、平平展展的,耙成一床新棉被,不要说谷种,就是人躺上去,感觉也舒服极了。
播种啦!农夫手臂一挥,谷粒在阳光里飞扬,天空下起了金色的谷雨。山间布谷鸟清亮的啼叫,一声比一声更来劲。
燕子又飞回来了,在田野衔泥,在檐下筑巢,翩翩穿梭的身影,伴随着动人的呢喃。蜻蜒飞过麦田,飞过菜花,飞过春分、清明、谷雨。野花虽有些迟钝,但从来不甘落后,漫山遍野艳艳怒放开来。秧母田里的谷种呢,一头扎进泥土,一头探出浅水,舒展嫩绿的新叶。一方方、一块块秧田,宛若绿缎,那是农人给大地披上的锦绣。
这时节的春光,才真是无限好呢。
五月,绿色肥厚。时令进入了芒种,庄稼人起早摸黑,抢收抢种,累,并快乐着。油菜收割了,麦子收割了,胡豆、豌豆也收割了,栽秧的时节说来就来了。有古诗描绘得好:
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
水库、堰塘开闸放水,春水哗哗如歌,唱进长渠,唱进短沟,唱进田间,唱得大田小田亮汪汪。农夫提着锄头开缺引水,赶着犍牛耕田耘土,忙得连午饭也顾不上回家吃,让孩子把饭和牛草料都送到田头。
栽秧的汉子、婆娘们赤着双脚,挽袖扎裤,扑通扑通跳进秧母田。长势健旺的秧苗被拔起,扎成一大把一大把,装进竹筐,挑到水田边。大田里栽秧的场景真热闹啊,男女弓腰撅腚,一边栽插一边说笑,暗地里超前赶后。有人扯开嗓子唱起歌来,唱歌当然得唱栽秧歌,比如:
大田栽秧行对行,擒串鱼儿分短长,长的拿来挂墙上,短的拿来送干娘,干娘嫌我鱼儿小,我嫌干娘大脚长。
这样的滑稽词,笑翻一田栽秧人。有那青皮后生,看到心仪的意中人,也趁机唱起情歌来:
大田栽秧沟对沟,捡个螺蛳往上丢,螺蛳晒得大张口,情妹晒得汗长流。
姑娘的脸羞红得像端午桃,在一群婆娘的怂恿下,也鼓足勇气,亮开画眉一样婉转的歌喉,随口唱答:
大田栽秧排对排,捡个鱼儿串起来,鱼儿晒成笋壳壳,情哥晒得像干柴。
男女对歌嬉戏,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季秧栽完,爱情的种子也在两处心地悄悄萌芽、生长,摇曳得多姿多彩。待到秋来九月,稻谷归仓,稻草堆成垛,一声唢呐蓦地在金风中荡开,锣鼓紧跟着敲打得欢天喜地,娶亲的队伍就抬着大红大绿的抬盒出发了。
大巴山区的雨水特别丰沛,时常淅沥沥连绵好几天。田水过多,把秧苗淹没,影响生长,也容易涨垮田埂。农夫披蓑戴笠扛锄头巡查的身影,便在雨中出现。这块秧田储水过多,他挥锄开缺放水;那块秧田田缺过低,储水不足过不去夏旱,他就垫土加高田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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